藍橋春雪是一隻人魚。
但現在他卻用一雙勻稱的腿在陸地上走著，那一雙白皙無瑕的腿，沒有一點肥胖的贅肉，看上去像是服裝雜誌裡的模特兒會有的一雙腿。
那是一雙用聲音換來的腿。
葉修笑說那雙腿像女人一樣乾淨，藍橋春雪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，像女人不好嗎？
沒有不好。葉修牽起藍橋春雪，帶領他跳著不熟悉的舞步，兩個人互踩雙腳，笑得像孩子在玩耍一樣開心。
即時藍橋春雪的腳趾尖疼得不行，還是跟著葉修跌跌撞撞在露臺上轉圈。
「藍河。」
葉修將人魚喚作藍河，因為人魚無法說話、也不懂人類的文字，無法表達自己叫什麼名字。
遇上人魚的那一天，看著不知所措、無法順利表達自己想法的人魚，葉修思索了一下決定替人魚取個名字。
「你就叫藍河吧。」
藍橋春雪呆了呆，為什麼是藍河？他來自大海難道不該叫藍海？
「不知道啊，就覺得適合你。」
喔。
藍橋春雪點點頭，接受了新名字，他想，藍河也是挺好聽的，尤其是從葉修的嘴裡說出來，特別好聽。
葉修不知道藍河是隻人魚，也不知道就是藍河救了被嘉世丟下海的他，將他從捆綁在大石上的繩索中救出，並送上淺灘、唱出魅惑人心的歌聲吸引路人前來。
初見藍河是在一個暴風雨過後的下午，凌亂的淺灘上推滿雜物，一雙修長而美麗的小腿隱隱約約顯露在雜物裡。
葉修才發現那是一個人，全身赤裸著、明明像是被沖上岸的溺水者，身上卻沒有一絲傷痕，彷彿沒有曝曬過陽光的肌膚像白玉一樣通透。
人魚睜開了雙眼，一雙如海天之色的湛藍寶石看著葉修。
葉修想過藍河的來歷，但查不出答案，興欣全國上下沒有一個人的眼睛是藍色的，藍河只可能來自別的國家。
藍河的出現有太多破綻，說是臥底又不像臥底，究竟是誰呢？
如果葉修有一個溫馨的童年，那麼他就會在媽媽溫柔唸出的童話故事裡知道。
只有來自藍雨王國的人魚，有著清澈的水藍雙眼。
藍橋春雪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跑到陸地上來了，一回過神自己已經捧著魔藥，面前是藍雨的巫師索克薩爾，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他。
「凡事都要有代價，用最迷人的聲音換最美麗的腿，不是剛剛好嗎？」
那瓶藥水的分量很少，只一口就能喝完，藍橋春雪正猶豫不決，驀然想起好久以前在海上看見人類的船隻舉辦著派對，那是嘉世的王者連續三次出征都凱旋而歸的勝利之夜。
喧鬧的船上吹奏歡樂的音樂，人們跟著音樂左搖右擺、翩翩起舞，一頭黑髮的王者只瞇著眼笑，沒有隨之起舞，孤獨地高高在上。
那時候的年幼的人魚想，是不是王者沒有遇到想一起跳舞的人呢？
藍橋春雪毅然決然喝下魔藥。
昏迷之前聽見索克薩爾說。
「忘了告訴你，這藥有副作用，你每走一步就如千針刺在腳尖上疼，如果他不能永遠和你在一起，你將隨著晨曦的陽光化為泡沫消失在這世界上......」
再睜開眼，是王者如墨的雙眼，漆黑地深淵像黑色的魔藥，藍橋春雪試圖開口告訴他。
是我、是我，那一晚救了你的人是我！
灼熱的喉嚨帶來疼痛與沙啞。
藍橋春雪一個字也說不出口，只要他想說話，嘴裡就像有一團火在燒。
啊，是的，他用聲音換了一雙腿。
藍橋春雪望過去，看見自己本來滑亮魚尾變成一雙人類的腳，就算是不熟悉人類的他，也覺得這雙腿特別好看，原來自己的聲音能值這樣一雙腿啊。
他跟著葉修走，從淺灘上慢慢走回王宮裡，如巫師所說，每踏出一步，他的腳趾尖就像千根針在刺，疼得他眼淚就要掉下來。
但藍橋春雪還是很高興，他終於可以跟王者一起跳舞了。
在興欣王宮裡的生活很快樂，每個人都對他很好，藍橋春雪很喜歡這裡。
除了說話，他什麼都學了一點。
跟著方銳打拳、向羅輯學數、與安文逸玩藥草、跟包榮興觀星、同蘇沐橙打靶。
還有跳舞。
藍橋春雪睜著閃亮的雙眼，拿著圖畫書向葉修比手畫腳，激動地指著上面作出舞動姿態的人像。
「你想學跳舞？」
「我教你吧。」
又一次被葉修踩著腳趾，藍橋春雪又疼又委屈。
原來王者不是孤獨才高高在上，而是根本不會跳舞......
魏琛翻了個白眼：「你放過人家小年輕吧，自己都不會跳還想教人？」
王者強詞奪理：「一起從零開始，共勉啊。」
藍橋春雪忍著疼慢慢學會了跳舞，比葉修學得快、甚至比唐柔跳得好。
他打算在葉修的生日舞會上向王者邀舞，向對方展現自己苦學的技能，讓那個每逢舞會就只坐在角落的王者能夠動一動雙腳，與他共舞。
那一天，藍橋春雪特別精心打扮，穿上舞會前葉修派人送來的訂製禮服，合身的剪裁將他完美的身材凸顯而出，尤其是穠纖合度的長腿特別迷人，舉手投足都俊逸挺拔，看得舞會上的小姑娘臉都紅了。
藍橋春雪的頭髮是白中帶著七彩的霓虹，透過光線折射看起來像是海水般的透明藍，他將長髮扎成一搓低馬尾，這樣他在舞動身體的時候，就不會讓頭髮甩得太亂。
長髮讓曾經讓他困擾，跳舞的時候總是會亂甩，想一把剪去，葉修卻抓起他一綹髮絲貼在唇上說。
「長髮好看。」
他還穿上了一雙好看的高跟鞋，興欣全國上下都流行穿的那種，用琉璃與皮革縫製出來的鞋子，燈光照射在琉璃上光彩奪目，但堅硬的鞋底跟高跟讓藍橋春雪的腳痛得幾乎站不住。
這雙鞋很好看，很適合跳舞。藍橋春雪偷偷在沒人看到的地方讓腳透透氣，卻不肯換下來。
舞會上眾人隨著音樂隨意起舞，藍橋春雪卻沒有跳，他在等待慶生後的第一支舞，他要向王者提出邀約。
熱鬧地慶生過後，一向不跳舞的王者卻意外地主動走向舞池，牽起一名女性的手翩翩起舞。
隨著一首又一首的曲子，王者按著標準禮節交換著舞伴，與每位女性共舞。
卻無視藍河看向他的熾熱目光。
藍橋春雪悄悄地離開會場，走到露台上，一個人旋轉著。
每踏出一步，他的腳都在顫抖。
每一次旋轉，都疼得令他落淚。
太疼了，他跳不了。藍橋春雪想停下來，雙腳卻自己不斷舞動著，非得跳到筋疲力盡不可。
葉修翻遍了整座王宮都找不到藍河。
他只在露臺上看到滿地的珍珠，一顆顆看似白色卻又帶著七彩霓虹，放在陽光下照，卻又變成了大海般地湛藍。
葉修將珍珠收集在一個玻璃瓶裡，放在窗下的桌前，當月光在恰好地角度照進窗內的時候，就會看見玻璃瓶裡裝著藍色的海水。
藍橋春雪醒來後發現自己回到的藍雨王國，望著自己長回來的魚尾發呆。
他只記得自己跳舞跳到痛暈過去，全然不知為什麼自己會恢復成人魚的樣子、又為什麼回到藍雨王國？
「你醒了。」
索克薩爾坐在一旁的貝殼上把玩著一顆蘋果，似乎在等他醒來。
「我怎麼了？」
「你做夢了。」
「夢？」
「那是好夢還是惡夢呢？」
藍橋春雪低著頭，無法回答這個問題。
這是個很好的夢，在興欣王國的日子每一天都過得很充實、遇到的每一個人都很善良純真。
這也是不好的夢，最後他還是沒能跟葉修永遠在一起。
其實最初他只是想跟葉修一起跳舞而已，但不知不覺間，願望變成了與葉修相知相守。
但葉修是否也跟他有同樣的心情呢？藍橋春雪不知道。
「再讓你選擇一次，你還會救他嗎？」索克薩爾指著鏡子。
藍橋春雪望過去，鏡子裡的景象是那日沉入海底的葉修，腳上綁著大石，昏迷的他無法自行脫困。
「我......」
我會。
藍橋春雪堅定地看著索克薩爾，這無關葉修，救人與上岸，都是他自己選擇的，無論結果如何，他都不後悔。
索克薩爾笑了。
「好孩子，去吧。」
藍橋春雪站在鏡子前，深吸口氣堅定決心，探出手穿越過鏡子，整個人融化在鏡子裡。
他往下潛，解開綁在葉修腳上的繩子，抱著昏迷的人奮力往上游，將人推上岸邊，撥開葉修臉上濕黏的黑髮。
這個人是他喜歡的人。
在喧鬧船上的遙遠一見，在漆黑大海裡發現蹤影的驚呼，在這個人被人類帶走時的失落，在淺灘上的久別重逢，在露臺上的每一節舞步，在王宮裡有意無意地戲弄，在舞會上的執著眼神。
藍橋春雪才發現自己早就喜歡葉修了。
他會消失不是葉修不能與他在一起，而是自己沒有認清心意，踏不出主動的一步，只會在原地旋轉讓自己迷失。
藍橋春雪吻上葉修的唇。
仰頭唱起迷幻的歌聲。
「你是誰？」
「我叫藍河。」
藍橋春雪用自己的聲音向王者自我介紹，伸出長著蹼的雙手去擁抱露出詫異神情的男人。
他不隱瞞自己是隻人魚，用最真實的面貌向他喜歡的人獻出真心。
這一次他沒有雙腳，但依然勇敢踏出一步，就算化為泡沫也甘之如飴。
「後來呢？」
孩子扯著母親的衣袖問童話故事的結局。
那是一個興欣王國家喻戶曉的美麗神話，黑髮的王者與藍色人魚的故事。
「我們繼續看啊！」溫柔的婦人將故事書又翻過一頁。
藍橋春雪，也許該說是藍河，依然在旋轉著。
在海底繞過珊瑚礁跟大蚌殼，穿過螃蟹洞再衝上海面，在空中劃了一圈甩起晶透地海水。
「厲害！滿分！」
「哼！」
藍河自負地看著黑髮男人，他沒有雙腳可以踏出美麗的舞步，但他的魚尾卻能穿梭大海去看更多美麗的地方。
葉修趴在礁石上欣賞藍河的泳姿，向人魚勾勾手指。
「小藍，你過來一下。」
「做什麼？」
「你過來我有個東西給你看。」
藍河帶著疑問靠過去。
「什麼東西？」
「再過來一點。」
「到底什麼、啊！」
葉修壞笑地看著滿臉通紅的人魚，回味著帶點濕鹹的柔軟嘴唇。
聽說海裡住著心髒的大巫師，有一種魔藥可以讓人類長出魚尾、在深海裡呼吸，該是去搶、騙、不是，求魔藥的時候了。
《完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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竟然可以甜回来，太佩服我自己了(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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