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四〉不速之客
尚風悅從廚房裡端出煮好的什錦湯麵，好大一鍋直接放在餐桌上，再把碗拿過來分裝兩份，一份給已經坐在桌邊流口水的小人兒，一份給自己。
「很燙喔，要記得吹涼再吃。」尚風悅不忘提醒。
「好！」
小黃龍用叉子撈起麵條，張大嘴對著麵條吹了好幾下：「悅悅這個涼了嗎？」
「你吃看看就知道啦。」尚風悅端著碗吃自己那份。
小黃龍將麵條放進嘴裡：「嗯！變涼了！」爾後又重複吹麵條的動作。
尚風悅搖搖頭自言自語：「這小笨蛋，這麼笨到底像誰？」
在小黃龍解決掉六小碗的麵條之後，尚風悅催促小人兒去刷牙漱口準備睡午覺，小黃龍表示他不累不想睡。
「不行，一定要睡午覺，休息一下才會有精神。」尚風悅駁回。
「晚上也要睡覺，晚上再一起睡就好啦！」小人兒表示為什麼要分開睡。
「晚上是晚上的，中午是中午的。別囉嗦了，快點去躺好！」尚風悅失去耐心要趕人了。
小黃龍躺上床，拍拍身旁的空位：「悅悅過來一起睡。」
「你自己睡就好了。」
「一起睡嘛！」
「真麻煩。」尚風悅坐在床邊的地板上，上半身趴在床沿。
「這樣就好了，你快睡。」
小黃龍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，很快就進入夢鄉；尚風悅本來想等小人兒睡著後就離開，沒想到趴著趴著也睡著了！還好沒睡多久，只瞇一下就醒來了。
尚風悅緩緩走下樓，打算將客廳做個整理，門鈴聲卻在此時響了起來。
「叮咚！」
「嗯？這個時間會是誰呢？」尚風悅帶著疑問上前開門，一看卻是個意外之人。
「拂櫻？」可是好像不太一樣？
男子留著一頭墨綠色短髮，穿著同色系的外衣跟長褲，左眼下有一道刺青圖案，外表與尚風悅的好友拂櫻相似，卻是完全不同風格的打扮；當尚風悅一打開門，男子豪不客氣地直接進入屋內，逕自在沙發上坐下。
「欸、你！」
「坐，沒多少時間我就長話短說。」男子反倒像是主人一般自在。
尚風悅拿起電話想報警，男子卻是從容不迫，開口道：「我是凱旋侯，你認識的拂櫻是我弟弟。」
尚風悅停止撥號的動作，警戒地盯著凱旋侯：「拂櫻的哥哥？」拂櫻什麼時候有哥哥了？就算真的是拂櫻的哥哥，為什麼突然跑來找他？又擅自進入別人家裡？
凱旋侯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張相片跟一個證件夾放在桌上：「我跟醉飲黃龍同在火宅佛獄研究中心工作，這是工作證。」
半信半疑地掛掉撥打一半的電話，尚風悅拿起照片跟證件查看，照片上是眼前男子與醉飲黃龍在工作中的模樣，工作證的確也跟醉飲黃龍的樣式相同，清楚寫著火宅佛獄研究中心；但這些是從一個陌生男子手中拿出來的，尚風悅不免覺得可疑；而且為什麼要提到醉飲黃龍？如果這個凱旋侯是因為醉飲黃龍而來，為什麼在人都離開了五年才出現？
尚風悅將手中的物品放回桌面，全身上下啟動警戒狀態：「你究竟想做什麼？」
凱旋侯挺起背、坐直身軀：「我來告訴你一件很重要的事，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，我應該來得不算遲。」
「火宅佛獄曾經展開一個名為『四魌計畫』的實驗，我跟醉飲黃龍都是這個實驗的操作者，醉飲黃龍甚至是這個計畫的核心，如果不是五年前的意外，也許這個計畫已經成功在世人面前發表。」
凱旋侯的目光看向樓梯的轉角處：「不，這個計畫其實已經成功了。」
小黃龍從樓梯上走下來邊揉著眼睛：「悅悅你在哪裡？你在跟誰說話？」剛午睡起來的小人兒緩慢走到尚風悅身邊。
尚風悅對小人說：「黃龍你先回房間，我待會兒再去找你。」
小黃龍搖搖頭：「不要，我要跟悅悅一起。」自己爬上沙發窩進尚風悅懷裡。
凱旋侯盯著小黃龍看，呢喃著：「竟然長這麼大了。」指著小黃龍說。
「他就是『四魌計畫』，一個醉飲黃龍的複製人。」
「神經病！」
尚風悅憤怒地站起身，一手指向大門：「請你現在馬上離開這裡！」
凱旋侯絲毫不受影響：「我可以離開，在我說完應該說的話之後，我百分之百保證，如果你不聽完我說的話，你會非常後悔。」
「『四魌計畫』是火宅佛獄長年來一直在進行的計畫案，我跟醉飲黃龍不是第一批研究者，也不會是最後一批；我們花了四年的時間，用全新的實驗方式培育細胞，很遺憾在實驗完成之前醉飲黃龍就車禍身亡了；本來中心因此打算中止醉飲黃龍這批實驗，但我們不甘心進度只剩不到百分之五的實驗就這樣放棄，於是我們決定偷偷完成它。」
「這個計畫是要完全複製一個人類，照理說從外型到內在它應該與醉飲黃龍完全一樣，但成品卻只是一個小嬰兒！所有人都以為實驗宣告失敗，而我......原本負責消滅失敗品，卻私下把它帶出中心。」凱旋侯看著尚風悅說。
尚風悅瞬間領悟到什麼，嬰兒......當年他在雨中撿到的......尚風悅忍不住去看懷裡的小黃龍；小傢伙閉著雙眼躺在他的腿上，小小的五官極度神似那個人......
怎麼可能？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？
尚風悅搖著頭：「我為什麼要相信你？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？」
凱旋侯換了個坐姿，依舊是不冷不熱的樣子：「你可以選擇不相信，我只是盡義務來告知你這件事以及你接下來會遇到的事，畢竟它是我帶出來的。」
手指輕撫小人兒的臉頰，微暖的溫度傳遞到尚風悅手中；這是真實存在著的事實，小黃龍就在他懷裡，是一個活著的生命，這小小的傢伙竟只是一個複製人嗎？
尚風悅問：「為什麼是交給我？」
凱旋侯低下頭，似乎在回憶什麼：「第一次見到你是在醉飲黃龍的手機桌面，第二次是醉飲黃龍的喪禮。醉飲黃龍曾經說過你是他最重要的人，如果還有來世，下輩子也要跟你在一起。」
「我想了很久，最後我還是做了，我在實驗最後階段動手腳，讓它變成失敗品，這樣它才有『被消滅』的機會。」如果實驗成功，新的醉飲黃龍將被永遠留在火宅佛獄。
尚風悅沉默地消化這段訊息：「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這些？」
凱旋侯看著趴在尚風悅腿上睡著的小黃龍道：「你應該有查覺到，它越來越不一樣，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小孩；它是從醉飲黃龍的細胞培養出來的，醉飲黃龍的所有一切它會全部傳承下來。它體內屬於醉飲黃龍的記憶將會慢慢甦醒，等到它甦醒完成你會看見原本的醉飲黃龍。」
「你是說他會逐漸變成那個......醉飲黃龍？」尚風悅非常難以置信。
就像是下載程式一樣，一旦點擊下載就會在電腦裡留下紀錄檔，直到下載完成才能正式啟動程式？現在的小黃龍是記錄檔，程式正在下載中？
「對。不過只會甦醒成當初提供細胞時的醉飲黃龍，也就是八年前的醉飲黃龍。」
合著這小傢伙還是個沒更新的舊版？
尚風悅喃喃自語：「所以這小鬼長大的速度這麼快跟奇怪的言行舉止都是因為正在甦醒？」程式還沒下載完成當然開啟不了。
凱旋侯點頭：「當初我做的手腳就是延緩它的成長，所以成品一開始才會是小嬰兒，不過接下來它會開始快速成長為完整的醉飲黃龍。」
快速？有多快速？一天吃十餐這麼快速嗎？尚風悅對於自己在這個時刻還可以開這種無聊玩笑感到佩服。
「我該說的都說了，信不信在於你。」凱旋侯站起身，稍微理了理衣服，準備離開。
「等等。」
「嗯？」
尚風悅看了腿上的小人兒一眼，深吸口氣：「當他成為那個醉飲黃龍，他的記憶還會在嗎？」
凱旋侯搖搖頭：「我不知道。」
「什麼意思？」
「『四魌計畫』進行過無數次，成功過也失敗過，但沒有一次是從幼兒時期開始培養的，所以我不知道。」
凱旋侯點頭致意，轉身離開。
尚風悅再度望著小人兒，正憂愁感傷著，小黃龍卻漸漸轉醒，揉著眼睛從尚風悅腿上爬起來。
「悅悅我餓了。」
「......」
「悅悅我要吃炒麵，還有炸雞塊、還有馬鈴薯、還有玉米、還有熱狗......」
「......」
看來在傷春悲秋之前，填飽這小傢伙的肚子才是首要重點啊！
◎
晚飯後小黃龍在客廳玩他的三角鐵，胡亂敲打著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，嘴裡也亂七八糟唱著詞曲不搭的自編歌，一個人玩得好不開心；尚風悅在一旁走來走去，雙手環胸，面容糾結，嘴裡喃喃唸著。
「怎麼辦呢？該怎麼辦呢？」到底要不要相信凱旋侯的話？一個陌生男子突然跑來家裡說他家小孩是他舊情人的複製人，這是在拍電影還是寫小說？這麼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可能嗎？但是小黃龍異於常人的生長情形，又該怎麼說？如果相信了凱旋侯的話，那這小傢伙......尚風悅停下腳步，瞪著玩三角鐵玩得不亦樂乎地小黃龍。
「我以後要怎麼面對這個小鬼啊！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！
「悅悅！你聽我敲得真好聽！」小黃龍打著棒子亂打一通。
尚風悅揉著太陽穴，他覺得頭好痛、頭真的好痛！
不行！找外援！
尚風悅抄起電話，撥出熟悉的號碼，對方很快就接通電話：「何事？」
「拂櫻啊，我問你，那個......如果、我是說如果，你家小免其實是你的舊情人，你會怎麼樣？」
那邊拂櫻傳來很愉悅的聲音：「我家小免當然是我的舊情人啊！人不都說女兒是爸爸上輩子的情人嗎？看我跟我家小免的緣分有多深，上輩子當情人不夠這輩子再來當父女，這麼珍貴的緣分怎麼捨得浪費？我家小免這麼純真這麼可愛，上輩子一定也是個萌系美少女，你知道萌系美少女最適合穿什麼嗎？當然是粉紅色的蓬蓬裙啦！我跟你說上次我在那家店......」
尚風悅頓時覺得自己真是腦袋發昏了，怎麼會找拂櫻商量這種問題？
「呃、我想起來晚餐的碗還沒洗，我要先去洗了，謝謝你寶貴的意見，就這樣啦，掰。」
掛掉拂櫻的電話之後，尚風悅回想著拂櫻說的話；珍貴的緣分嗎？這真的是上天多給他的一次機會？他真的可以期待、期待......程式下載完的那一天嗎？
如果凱旋侯的話是假的呢？根本就沒有複製人這回事呢？那這小傢伙......
「悅悅，我今天有把菜菜吃完喔，我可以吃芒果奶酪嗎？」小黃龍睜著充滿期待的閃亮雙眼。
「可以嗎？可以嗎？可以嗎？悅悅可以嗎？」
尚風悅摸摸小人兒的頭：「可以，自己去拿吧。」
「耶！」
那這小傢伙就還是原本那個小傢伙嘛！不過就是維持原本的生活，什麼也沒改變啊！尚風悅笑自己太傻，想這麼多還不是繞回原點，一切順其自然就好。
如果這小鬼真的是那個醉飲黃龍，那他尚風悅就坦然面對這個復刻版醉飲黃龍；如果不是，那他依然是臭小鬼的監護人。嗯，就這樣吧。
尚風悅突破盲點之後心情就愉悅起來，腳步輕盈地踏進廚房，在廚房裡東弄西弄後端出一個大盤子。
「登愣！」尚風悅得意地展示傑作。
小黃龍靠過來看，驚呼：「哇！是漢堡耶！還有薯條！」小小的眼睛瞬間發出五百瓦亮光，口水幾乎要流出嘴角。
「你悅悅我今天心情好，就破例讓你吃漢堡跟薯條吧。只有今天，錯過就沒囉！」尚風悅將盤子推到小人兒面前。
小黃龍已經拿好叉子迫不及待地進攻，先塞幾塊漢堡肉到嘴裡，再朝麵包跟生菜下手，薯條沾著蕃茄醬也往嘴裡吞，左一口右一口，臉上盡是滿足的神情。
「你吃慢點，又沒人跟你搶，還這麼大一盤，慢慢吃。」尚風悅拿起紙巾塞到小黃龍的領圈裡，以防醬汁噴到衣服上。
「悅悅你吃！」小黃龍叉起一塊肉塞到尚風悅嘴邊。
「不要，你吃。」
「悅悅吃！」
「你吃就好了！」他才不要吃這小鬼的口水。
「悅悅吃嘛！」小黃龍堅持好東西要跟好悅悅分享。
「欸！我要生氣囉！」尚風悅板起臉孔。
小黃龍嘟起嘴：「我想跟悅悅一起吃嘛。」說得好像很委屈一樣。
尚風悅偏偏就是吃軟不吃硬，小黃龍這一招徹底擊敗監護人。
「好啦，吃就吃。」尚風悅張嘴吃掉小人兒叉子上的肉塊。
小黃龍立即眉開眼笑：「很好吃吧？」
「哼，也不看是誰煮的！」我尚風悅做的菜當然好吃！
「悅悅煮的好好吃！黃龍最喜歡了！」
「是喔，真的嗎？」
「嗯！黃龍最喜歡悅悅了！」
欸？這小鬼......
「最喜歡悅悅煮的菜！」
嘖！
◎
由於小黃龍開始急速成長，讓尚風悅不得不暫時限制外出；畢竟在短短幾個禮拜內，一個四歲小孩就變成小學生的模樣，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有問題，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尚風悅決定開始鎖國政策。
還好現在網路訂購很方便，任何生活所需的大小物品都可以透過一隻手指來解決，就連買菜這種事也可以線上挑選、專人送到府；尚風悅在感慨人與人因網路減少相處機會的同時，又感謝因為有網路讓這個世界變得如此便利。
早餐時的餐桌上，小黃龍正用湯匙努力挖起歐姆蛋放到煎培根上，尚風悅喝下一口牛奶，用衛生紙擦拭嘴邊：「這幾天都沒有出去玩，你會無聊嗎？」
小人兒一邊繼續挖蛋一邊搖搖頭：「不會。」
「為什麼不會？都沒有其他小朋友跟你玩耶？」尚風悅平時會在午後帶小黃龍去附近散步，在公園常常遇到社區的其他孩子們，幾個小鬼常嬉鬧著玩在一起。
將捲著蛋的培根放進嘴哩，小黃龍含糊不清地回答：「因為有悅悅陪我啊！」
尚風悅一笑，雖然這話聽起挺窩心的，但還是有點不捨，希望這段過渡期能趕快過去......欸？對了！
「黃龍想去看海嗎？」
小人兒很疑惑：「什麼是海？」
「快點吃一吃，等下我們去看海！」尚風悅決定帶小人兒到遠一點的地方去渡假，既可以避過這段過渡期也順便散散心，反正現在放暑假，他一個外聘老師也不用處裡學校的公務，乾脆就離開這裡吧，到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去。
心念已定，尚風悅速度嗑完自己那份早餐，趁小人兒還在吃的同時到二樓整理行李，把隨身物品、攜帶型盥洗用具、個人衣物都準備齊全；不確定這趟旅行會有幾天，尚風悅把可能會需要的用品都帶上了；再到其他房間把電器插頭都拔掉以防萬一，門窗也都關上，確定萬事俱備後回到飯廳。
「你吃完了嗎？」
小黃龍把最後一口花生吐司塞進嘴裡：「吃完了！」
「很好！去洗手、漱口，我們換衣服出門！」尚風悅把外出服丟給小人兒，讓他自己去準備，而自己將行李搬上車，再把廚房整理一下，跟鄰居太太交代自家要出遠門，請對方幫忙留意一下居家安全。
尚風悅站在門口大喊：「好了嗎？」
「好了！」小黃龍已經換上帥氣的外衣，揹著自己的小背包衝下樓。
「我們出發！」
《待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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