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皇御】 ─ 平行線

    　他跟他就像兩條鄰近平行線，非常的靠近卻又沒有交集，認識彼此，又有一點裙帶關係，除此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。


　　如果平行線要有交集，該怎麼移動其中一條線？還是乾脆移動兩條線？


　　他覺得都不用動，只需要幾瓶酒一場美好的氣氛一個適宜的場合就可以了。


　　轉過頭望著天尊皇胤熟睡的臉孔，御不凡回想起昨晚的『意外』；如果尚風悅沒有提早離開派對、絕塵沒有去西伯利亞考古，就不會讓天尊皇胤送他回家，然後在回頭的瞬間不小心貼和彼此的雙唇，就不會讓酒精誤以為愛上彼此，就不會像兩頭受傷的野獸擁抱著倒在床上互舔傷口。


　　天尊皇胤睜開眼睛，正對上御不凡看著他的眼，伸手撥了撥御不凡擋住臉的瀏海，在觸及皮膚的同時皺眉：「嗯？你發燒了。」


　　御不凡沒有回話，任天尊皇胤在他家的櫃子東翻西找出溫度計，看天尊皇胤在給他蓋好被子後出門說要買退燒藥；聽見門關上的聲音御不凡拉了拉被子將自己埋進彈簧床裡閉上眼睛。


　　「御，起來吃藥。」


　　乖順的吞下遞過來的溫水跟退燒藥，御不凡將空杯還給天尊皇胤。


　　「再睡一會兒吧。」天尊皇胤再度幫他把被子蓋得嚴實。


　　御不凡只露出頭看著天尊皇胤，老實說他其實不太想睡，只是輕微發燒而已不是很嚴重。


　　天尊皇胤沉默看著御不凡，摸了摸御不凡的頭：「睡吧，我陪你。」


　　御不凡閉上眼睛。


　　 ◎


　　他以為他們會像八點檔連戲劇一樣，開始一段躲躲藏藏的地下戀情，但現實終歸是現實，這不過就是一場萍水相逢的一夜情，只是剛好是兩個認識的人罷了。


　　之後每一個見到面的場合，天尊皇胤跟他就像從來不曾有過那一天一樣，照常自然的說笑，談論著家族的每一件趣事，包括漠刀絕塵與尚風悅。


　　接著絕塵回國了，在絕塵的洗塵宴上御不凡刻意觀察了天尊皇胤的反應，好吧，他承認自己的劣根性，有點想看八點檔劇情發生；但什麼都沒有發生，天尊皇胤笑著問絕塵西伯利亞的人文風景如何？一如往常的以好兄長的姿態對待這個弟弟。


　　御不凡無聊的轉過頭去，望著窗外正在下的大雨：「君問歸期未有期，巴山夜雨漲秋池...」


　　像我這麼有趣的人怎麼遇到這麼無聊的事呢？


　　 ◎


　　再見天尊皇胤是三個月後，漠刀絕塵又飛回西伯利亞繼續考古的工作，御不凡在意想不到的場合遇到天尊皇胤。


　　只不過臨時想到畢業的小學走走看看，就在走廊上遇見對著他微笑的天尊皇胤，御不凡別過頭，才不承認自己剛才心跳了一下。


　　天尊皇胤走近御不凡：「你怎麼在這？」


　　「我才想問你怎麼在這？」


　　天尊皇胤回身指著不遠處的輔導中心：「我來填校友資料。」


　　「這種事E-MAIL就可以了吧？何必親自跑一趟。」


　　「突然想順便看看母校就過來了。」


　　御不凡抬頭望了望晴朗的天空：「我...」


　　「你知道學校裡有個秘密基地嗎？我帶你去看。」不等人反應天尊抓著御不凡的手就走。


　　「欸、」...算了。


　　跟在天尊皇胤身後隨意踏著步伐，御不凡四處看看轉變許多的校園，突然感到腳程速度變慢了，嗯？


　　御不凡望著天尊皇胤的背影，他在配合自己的腳步？


　　意識到這點的御不凡莫名的感到心情不錯，突然被熟人打擾獨處興致的不快也消失無蹤，自己也沒發覺臉上帶了微笑。


　　「你看。」


　　天尊皇胤帶著御不凡東走西繞經過好幾間廢棄的舊教室，在老舊的大禮堂裡到達目的地，天尊皇胤蹲下身在木頭地板的某處敲開一個暗門，從底下拉起了陳舊但沒有損壞的鐵梯往上架，搭好鐵梯試過穩度，天尊皇胤俐落的往上爬，御不凡在底下看著天尊皇胤爬到了禮堂的樑上。


　　「上來吧。」天尊皇胤朝他伸手。


　　瞧了鐵梯幾眼，御不凡手腳並用也爬上了樑，前方的天尊皇胤握住御不凡的手用力一拉將人拉上。


　　「站穩喔。」天尊皇胤神秘的笑，回頭在樑與牆之間拉出一道暗門，在暗門裡的是有一排簡易短梯的洞，天尊皇胤指著只能容納一身的洞：「我們要爬上去。」


　　還爬啊？御不凡看著積滿灰塵的洞瞇起眼，但看天尊皇胤已經動身，聳聳肩也跟著擠進洞裡。


　　梯條沒有很長，不過幾階就爬到了頂，往上看見天尊皇胤跳上一塊平台，御不凡也跟著跳上，天尊皇胤穩住御不凡道：「到了，秘密基地。」


　　御不凡這才抬起頭仔細看眼前的一切，原來他們爬到了禮堂的屋頂上，有一小塊圍起來的平台，大概是為了維修方便而建的；御不凡一眼望去是遼闊的校園與天空，轉頭看見天尊皇胤也跳望著遠方。


　　天尊皇胤將御不凡身上沾染的灰塵跟蜘蛛絲拍掉，理了理頭髮跟衣服：「這裡是我無意間發現的，如果心情不好或是有什麼不能跟別人說的事，我就會來這裡對自己講，講完了就舒暢了。」


　　御不凡往前走了幾步靠近低矮的圍牆上，雖然佈滿灰塵但依然牢固，「這裡很安靜。」


　　「對，這裡很安靜。」


　　兩人一前一後眺望著同一個方向，靜靜吹了一陣溫和的南風，才正想打破沉默轉身說話，就發現天尊皇胤已經在他一轉身就會撲進懷裡的距離，天尊皇胤順勢摟住御不凡低頭吻上。


　　沒有反抗的任對方吻著，御不凡覺得自己鼻間都是天尊身上的灰塵味道跟淡淡古龍水味。


　　 ◎


　　全身溼汗趴在天尊皇胤身上，御不凡哼著一曲『夜雨寄北』古調，壓迫的咽喉流出的是低沉的斷續音符，耳邊響起了另一個聲音哼著一樣的調，感受到趴著的胸膛微微振動，御不凡抬頭：「你知道這曲子？」


　　「夜雨寄北？知道。」


　　天尊皇胤繼續用彷彿電台DJ的溫柔嗓音哼著『夜雨寄北』，御不凡面無表情的看著天尊皇胤，然後突然發狂的撲上去吻，啃咬下顎與耳垂的地方，將耳珠含進嘴裡吞吐；大方接受御不凡的挑逗，天尊皇胤翻了身將御不凡壓在身下親吻。


　　御不凡腦中一片空白隨著擺動，耳邊不斷迴蕩著天尊皇胤哼的『夜雨寄北』。


　　閉上眼睛，在腦中也跟著哼。


　　君問歸期未有期，巴山夜雨漲秋池......


　　 ◎


　　有了第二次就會有第三次、第四次、第五次、第六次......數不清的好幾次。


　　他們已經很習慣在適當的時間與場合擁抱彼此，沒有甜言蜜語、海誓山盟，只有興致一來就擁抱親吻、上床做愛，因為沒有情愛的糾纏反而顯得輕鬆不矯情，想對方了就在一起，有點膩了就分開，像喝水一樣自然。


　　不知道是第幾次在御不凡的小套房溫存，也許是第一次就在這裡的關係，下意識就覺得這是個適合的地點。


　　抱著御不凡讓頭靠在自己胸前，天尊皇胤輕撫著御不凡的後腦哼著『夜雨寄北』，御不凡閉著眼睛像是睡了又像是安靜的聆聽，曲調突然一轉變成了沒聽過的曲子。


　　睜開眼睛，御不凡問：「這是什麼？」。


　　「寒梅風悅。」


　　閉上眼睛安靜的聽了一會兒，御不凡說：「我比較喜歡夜雨寄北。」


　　「是嗎？」曲調又轉回了『夜雨寄北』。


　　御不凡聽著熟悉的旋律，同一個人哼的同一首曲，同樣場合與事物，但聽起來卻跟第一次聽到的感覺不同，這是為什麼呢？御不凡在心裡問。


　　何當共剪西窗燭，卻話巴山夜雨時......


　　 ◎


　　又一次迎接漠刀絕塵歸來，又一次送漠刀絕塵出境，每一次絕塵的歸來都讓他更確信自己愛的是絕塵，而另一段露水姻緣就只是露水姻緣，無論什麼時候分開都是無所謂的，他是這麼想的。


　　天尊皇胤呢？他又怎麼想？跟自己一樣嗎？還是與自己不同？對這段『意外』有什麼想法呢？


　　每一次的挺入、懷抱著自己的時候，心裡想著是誰呢？還是一片空白？或是一首『夜雨寄北』？


　　御不凡將飼料倒進魚缸裡，養起從夜市撈回來的小雜魚，膚色的雜魚眼睛是全黑的，牠的世界是又黑又冷的一片水，獨自待在魚缸裡游著，大概是優游自在的吧，御不凡想。


　　天尊皇胤從背後抱住御不凡，裸著上身貼合對方的背：「買個打氣機吧，不然牠撐不過三天的。」


　　「小雜魚要什麼打氣機，牠生命力很強。」


　　「因為牠是雜魚，所以才需要特別的關心。」


　　「聽你在胡扯，像我這麼聰明的人才不會被你唬到。」


　　「哈。」吻上御不凡的唇。


　　被天尊皇胤吻著，御不凡閉上眼睛聽見小雜魚從水裡跳起又落下的聲音，好像那就是自己，在又黑又冷的一片水裡游著。


　　 ◎


　　絕塵打來一通電話，說他人正在機場剛下飛機，御不凡驚訝的問：「怎麼突然回來了？事先說的話我好去接你啊。」


　　漠刀絕塵說臨時決定要回國，現在接機也不遲，御不凡說馬上到，掛了電話轉頭對天尊皇胤說：「絕塵回國了。」


　　「真的？那我們去接他吧。」


　　看天尊皇胤笑著穿衣，御不凡沉默的也穿上自己的，整理好後旋開門的瞬間御不凡呆了。


　　他瞧見漠刀絕塵就站在門口，手上捧了花笑著說：「不凡，生日快樂。」


　　也瞧見了霜兒、秋風等他們一起認識的朋友說：「生日快樂。」


　　又聽見天尊皇胤說：「今天是你生日？生日快樂。」


　　然後聽見絕塵用驚愕的語氣問：「大哥？你怎麼在這？」


　　天尊皇胤從容不迫地說：「我幫御不凡搬了這個新的魚缸過來。」


　　御不凡轉過頭看著魚缸，發現小雜魚的屍體浮在水面上漂蕩。


　　果然撐不過三天啊，御不凡嘆氣。


　　 ◎


　　漠刀絕塵這次回歸是最後一次了，因為他已結束西伯利亞的工作，不需要再兩地繁忙得出境入境。


　　他與天尊皇胤之間就像是說好一般，默契的自然斷線，不需要任何語言來代表分離，如同沒有打氣機的小雜魚一樣，時間到了，就死了。


　　絕塵擁著他說：「我們一起住吧。」


　　然後他們在市郊買了一棟別墅，入住時還開了派對邀請親朋好友左鄰右舍，他在派對上看見天尊皇胤與尚風悅站在窗前靜靜的抱在一起。


　　那畫面很美。


　　御不凡覺得這種寧靜的溫馨感很幸福，他彷彿聽見那首只聽過一次的『寒梅風悅』響起，天尊的低沉嗓音靜靜哼著，悠揚又動聽的旋律。


　　其實他也覺得『寒梅風悅』很好聽。


　　但他還是比較喜歡『夜雨寄北』。


　　君問歸期未有期，巴山夜雨漲秋池。


　　何當共剪西窗燭，卻話巴山夜雨時。


　　 ◎


　　又過了五個月，他斷斷續續的在家族聚會上見到天尊皇胤，那人攬著尚風悅的幸福氛圍依然令他感到眩目，可是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感覺了。


　　御不凡有時連幾個月前的那些事都記不清，某天打掃儲藏室看到個魚缸，才想起好像曾經養過一條魚，那條魚好像是夜市撈魚游戲撈到的，但跟誰去的夜市呢？後來魚去哪裡了？為什麼不繼續養？御不凡已經不記得了。


　　那就像是腦袋裡的短暫記憶，一旦久滯不用就會被消除得一乾二淨，再也想不起來細節，只隱隱約約的記得好像作過了這麼一件事，然後又更模糊的沉進心底，最終不復記憶。


　　有時他會夢到有人叫他『御』。


　　御不凡的御。


　　但睜開眼看見絕塵熟睡的臉，御不凡又閉上眼睛沉睡。


　　絕塵從來都只叫他『不凡』。


　　御不凡的不凡。


　　他不想細想是誰叫他『御』，反正那已經不重要，如果是重要的事他即使不反覆提醒自己記得也會被記憶，既然已經被自己遺忘那肯定不是重要的事。


　　這麼想的同時卻收到了一封簡訊，手機傳來細小的震動聲，御不凡慵懶的抓起手機看，簡訊只寫了四個字：


　　『御，我在門外。』


　　御不凡看著簡訊愣了幾秒，模糊的坐起身看見窗外漆黑的一片，又看了看床頭鐘顯示三點二十分五十九秒，再看看依然熟睡的絕塵，御不凡緩慢的穿上外套走出去。


　　天尊皇胤站在門外，倚著開來的車抱胸等待，御不凡走上前：「天尊？」


　　「御。」


　　啊，就是這個聲音。御不凡突然想起來是誰在夢裡叫他『御』，也想起了眼前這人抱著自己時總會低聲細喊：『御...』


　　御不凡抬頭看了看天：「天尊這麼好興致，凌晨到這裡散步？」


　　天尊皇胤靜靜的看著他，眉間的皺紋似乎更加深：「御，如果你說願意，我就帶你走。」


　　御不凡眨眨眼笑著說：「天尊，你睡糊塗了？還是在夢遊？」


　　天尊皇胤依舊一臉嚴肅紅著眼說：「御，如果你說願意，我就帶你走。」


　　御不凡鬆開臉上的笑，面無表情的看著天尊皇胤：「天尊，像我這麼冷靜的人怎麼會作衝動的事呢。」


　　「御...」


　　「發生什麼事了？」


　　天尊皇胤低頭看著地上，沉默了很久，久到御不凡以為他睡著了，天尊皇胤說：「我跟風悅分手了。」


　　御不凡驚訝的睜大眼睛：「怎麼可能？明明不久前你們還...」


　　「他說他喜歡上另一個人。」


　　「很諷刺吧，我跟別人在一起的同時他也跟別人在一起。」


　　天尊皇胤的聲音像是要哭出來一樣哽咽。


　　御不凡說：「哭出來吧，那是你愛他的證明。」


　　將頭靠在御不凡肩上，天尊皇胤發出斷續的咽嗚聲，然後潰堤。


　　御不凡沒有輕撫天尊皇胤的頭或是拍拍他的背，他知道天尊皇胤只需要哭一場，哭完就沒事了。


　　他突然想起第一次看見天尊皇胤的時候，那是絕塵初次帶他出席家族聚會，天尊皇胤擁著尚風悅走下樓互相在耳邊輕聲細語，那對璧人的幸福喜悅至今仍讓御不凡感到羨慕，受到感染得也流下淚擁住絕塵。


　　御不凡明白了一點什麼，又像依舊不懂什麼，眼前依然矇矓不明看不清真相。


　　好想聽一曲『夜雨寄北』。


　　他輕輕的哼了起來，伴隨天尊皇胤的哭聲，天空開始下起毛毛細雨，沾濕兩人身上。


　　 ◎


　　後來他聽說天尊皇胤與尚風悅大吵一架，驚天動地到社區警察都出來協調，之後又沒消息了，再下一次聽說他們的事是他們決定移民澳洲，手續正在進行中。


　　某個晚上他接到天尊皇胤的電話，天尊說他跟尚風悅好好的談過，尚風悅答應他兩個人到澳洲去從新開始，然後他們抱在一起哭了，緊擁著對方點頭答應：就你跟我，兩個人，我們從新開始。


　　御不凡微微點頭說，那樣很好，澳洲環境幽美，是很好生活的地方。


　　掛斷電話，絕塵正好從廚房端著湯走出來，溫和地說：「開飯了。」


　　御不凡走過去抱住漠刀絕塵，吻在對方的眼瞼下：「絕塵...」


　　漠刀絕塵輕輕回擁心愛的人，就像他大哥擁著尚風悅那樣，珍惜的放在掌中、放在心上，印在腦海，永遠不忘。


　　 ◎


　　到機場送行的時候，御天家族都到場了，包括尚風悅的朋友們，眾人皆帶著祝福揮別即將離開這個國度的兩人。


　　抬頭看著飛機劃過藍色的天空噴出一道白煙，御不凡心裡很平靜。


　　兩條不小心有了交集的平行線，終究還是往更遙遠的方向離去了。






　　《完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