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
極道先生那時正坐在窗邊焚香彈琴，細細享受下午的寧靜時光；天邊轟隆轟隆地好像要變天，極道抬頭看一眼天空，除了一片藍天，連朵白雲也沒見到；晴天響雷，不是什麼好事，極道微微皺眉。
思緒方落，便聞轟然巨響越發越近，極道下意識微張嘴、掩住眼耳，待巨響消彌後緩緩睜眼；從窗口望去視線所及之處皆頹然，他辛苦栽種的心愛梅樹倒了一片，更不用說那些生命力微弱的花花草草，連庭中涼亭也已成一堆亂石。
極道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，這算什麼？天降橫禍？掃了一眼雜亂的庭園，發現不屬於此地之物，極道來到此物旁邊，瞇著眼瞧這塊巨石。
「就是這東西砸了我家院子？」
伸手拂過巨石表面，發現看似粗糙的石面摸起來卻是光滑的，手感摸起來很好，冰冰涼涼、令人感到身心平靜，手貼在上面還感受到一股穩定的能量正散發；極道想，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『隕石』？
嗯？好像有個裂縫？極道蹲下身去看隕石上的縫隙，發現石中似有東西，本以為需使大力才能將其撬開，沒想到裂縫脆弱一扳即開；極道先生看清楚裂縫中究竟藏著什麼了，是個人。
那人一滿頭白髮如雪，用富麗而精工的頭冠梳起，穿著一襲鑲金邊的白衣躺在隕石裡，臉上有些血跡，興許是頭受了傷的緣故；極道看看這人再看看那隕石，又看看一片狼藉的庭園，做出一個結論：
就是這傢伙用隕石砸了我的庭園，還笨的把自己也砸暈了。
2.
天尊皇胤緩緩睜開眼睛，映入眼簾的是木頭屋頂，再入耳的是錚錚琴聲；有些疑惑地微偏著頭，自己怎麼會待在這個地方？
「醒了？醒了就起來自己把藥喝了。」
聽見男子的聲音，天尊皇胤轉過頭去看，男子正悠閒地撫著琴；原來琴聲是他彈的，天尊皇胤多看了兩眼。
一曲終畢極道才看向坐在床鋪上的人：「不是讓你把藥喝了嗎？還呆著做什麼？」
「你是誰？」
「我？你不知道問人姓名前要先自報姓名嗎？」極道揮了揮扇子。
天尊皇胤沉默的看著男子，他也很想自報姓名，但是...「我好像忘記自己是誰了...」
極道這才明白，自己一時的善心不是救了一個人，而是救了一個失憶的人。
3.
將空杯注滿剛泡好的金萱，極道先生做了個手勢：「請用。」
天尊皇胤依言端起杯，順便左右看了看四周的樣子；這裡很寧靜，但又不是豪無聲響，窗外的鳥叫聲、蟲鳴聲、遠方溪流的潺潺聲、徐徐風聲都序而不亂的傳進天尊皇胤耳裡，祥和的氣氛讓人心情寧靜。
極道先生與這位失憶的病人簡單聊過之後，確定他什麼都不知道，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庭園？那個巨石又是什麼？叫什麼名字？從哪裡來？這個人都不記得了；極道想，也許是這個笨蛋在墜落嘯龍居前就把自己砸失憶了，所以什麼都不知道。
「嗯...雖然我不記得自己叫什麼，不過隱約覺得有個『皇』字。」天尊皇胤看著那疊自己被脫下來雖顯髒汙、但不掩豪華尊貴的衣服。
「『黃』？」
極道視線也看向那疊衣服，看見胸前裝飾的金色龍頭，想了想說：「那暫且叫你『黃龍』吧。」
「『皇龍』？嗯，可以。」天尊皇胤點點頭，對新名字很滿意。
4.
天尊皇胤甫一進門就被人攔截。
「黃龍兄，我記得我說過很多次，進屋要脫鞋，不要把外面的灰塵帶進來。」
「我不覺得在屋內光著腳板是好的。」天尊皇胤總覺得光著腳好像很不得體。
「行，那從今以後你負責擦淨嘯龍居所有地板，你就可以不脫鞋。」極道指向從門口一路到屋內各個角落的鞋印。
天尊皇胤沉默了會兒說：「不擦。」
「不擦？你敢不拖鞋還敢不擦地？」
「我不適合做那種事。」天尊皇胤也不明白為什麼，就是覺得自己不該、也不會灑掃之事，他這雙手不應該握掃帚，而是應該握...握...握什麼呢？
極道一臉不悅：「難道我就天生適合？」
將扇子闔起在手中敲了敲，極道決定了：「也該讓你懂得什麼叫做『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』。」
5.
極道列了個總表，把嘯龍居內裡裡外外需要掃除清潔的工作都仔細的添上，並用朱砂將其中幾項圈了起來。
「來，別說我苛待你，這麼多工作你只需要負擔這幾項就行了，其他我來做。」
天尊皇胤接過總表一看，林林總總共有十來項，被朱砂圈起來的大約有五、六項，大約比一半少一點點，做嘯龍居主人的果然還是有氣度。
「我不會做。」放下紙，天尊皇胤兩手一攤。
「不會就學啊，這麼簡單的事三歲孩兒都學得會，你一個大人不會這麼不濟力吧？」雖然激將法很老套，但越老套越是受用。
天尊皇胤皺了眉，極道繼續說：「再者，你不會以為住在這裡不用付房錢吧？除了房錢、膳食費、物品借用費...等，還有你無緣無故用那塊巨石摧毀我的庭園跟我心愛的梅花，這些債務你以為我有這麼好心一分錢都不跟你收嗎？」
天尊皇胤的眉皺得更緊。
「我知道你身上分文皆無，也不懂怎麼掙錢，所以我大發慈悲讓你用身體還債。」
天尊皇胤看了一眼極道。
「那就是...工‧作！」
6.
聽極道的話拿了長梯爬上屋頂要修破洞，天尊皇胤坐在上頭發呆了半天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會修屋頂，極道冷著一張臉自己敲敲打打修完了。
將茶籽粉溶在水中，再用菜瓜布刷洗碗盤，輕鬆簡單的小事在極道聽見第五次碗盤摔裂聲後宣告終結。
極道坐在庭園的涼亭裡，斜倚著看那個將落葉掃到東邊聚集後被風吹散，再從西邊掃起一次又被吹散，來來回回不下十次的黃龍兄，極道打個呵欠。
氣急敗壞地將灰頭土臉的人從灶角拉出，極道擰著眉瞪視成一片火海的廚房，好在廚房跟主屋沒有相連接、是獨立的小木屋，附近沒有植物跟乾燥物品不怕延燒，等火自個兒燒完就算了。
極道縫完一件衣服後抬頭，發現天尊皇胤瞇著眼睛左手拿針右手拿線，線頭偏偏就是不跟針連在一起，抓過針線將線穿好了丟回給那個粗手粗腳的人，用力指著一籃待修補的衣服，瞧著將自個兒的手刺得滿手洞的天尊皇胤略略苦笑。
決定跟食客分工合作解決家務的極道先生，在進行到第十五天的時候終於明白，世界上就是有一種人生來不會做這種事。
7.
天尊皇胤約略也覺得自己廢材了點，晚飯的時候瞧著極道的黑臉飯少吃了兩口，既然什麼都不會那又少吃些省點米糧，也算是了表心意。
可大半夜、月明星稀的時候，肚子咕嚕咕嚕的動，天尊皇胤壓著腹部翻個身，翻來翻去就是餓得睡不著，既然睡不著那就起身做點什麼好了，能做什麼呢？天尊皇胤想了想，緩緩起身走出房間，悄悄地掩上門。
雖然是半夜，但夜色不算太暗，天尊皇胤找到嘯龍居主人的房間，輕輕推了門，躡手躡腳的踏進去，為了降低聲響竟然還知道把鞋子脫掉；來到床鋪旁盯著熟睡中的人看，什麼也沒做就站在那裡看。
極道翻了個身面著裡，在對方推開門的時候他就醒了，就躺著不動繼續睡，看那個人大半夜的摸進他房裡究竟想做什麼；不怎麼生氣，只是對此人的舉動感到有趣，靜待其變。
躺沒兩下極道就聽見啪地一聲，像是肉與肉互相拍打的聲音，極道沒理也沒翻過身去瞧，再看看還有什麼動靜；不一會兒又來一聲啪，極道欲翻過身瞧瞧，才動了一下又忍住了，直到第三個啪聲傳來，極道終於刷地一下翻身：「你三更半夜搞什麼？」
天尊皇胤有些尷尬地：「吵到你了？」
「廢話！死人都給你吵醒了！」
極道看他張著兩個手掌：「你在幹什麼？」
「我睡不著，就想來給你打蚊子，讓你睡好一點，沒想到吵醒你了。」
聞言，極道默默地嘆了一口氣。
一聲咕嚕劃破寧靜，天尊皇胤微微紅了臉，極道盯著這人的臉看了一會兒，翻起身披了外衣。
8.
這日天氣不錯，極道決定去市集一趟，也該添補一些家用了；本來想留黃龍看家，又覺得缺的東西不少，不如帶上幫忙扛東西也好。
天尊皇胤跟著極道走，前方那人向老闆說個數量，掏了錢就走，夥計塞給他不少東西，就這樣一路走走停停，天尊皇胤肩上、肘上、腕上、手上掛了個七七八八，滿身都是貨物；他倒是還拿得動，只是已經無手可拿。
極道停下腳步回身：「好了，差不多就這樣吧。」
也只能這樣了吧？他沒法再拿了。天尊皇胤點頭盼極道別再買了。
經過個鋪子，天尊皇胤停下腳步，盯著掛了滿牆的兵氣看了很久，視線停留在一把彎刀上；看著彎刀內心有些不平靜，覺得血液裡好像什麼東西在叫囂著，那樣的熱烈沸騰；如果不是手上提了滿滿的東西，天尊皇胤已經將彎刀握上手，一解身體的渴望。
走了幾步發現後頭的人沒跟上，轉身卻見天尊皇胤站在兵器鋪的門口堵人生意，極道上前拉走黃龍兄：「看什麼看，走了。」
天尊皇胤喃喃自語：「我也許...應該有一把刀才對...」
9.
夜裡，天尊皇胤閉著眼翻來覆去，夢中有什麼東西追趕著他，殺氣騰騰向他襲來，天尊皇胤想反擊，他知道自己有能力輕鬆解決這個夢饜；赤手空拳揮了出去，卻覺得不太對勁。
不對不對，不該是這樣...好像少了什麼，究竟是少了什麼？
天尊皇胤凝視著自己的雙手，這雙手應該要握住些什麼才對。
眼前突然出現兵器鋪裡的彎刀，天尊皇胤毫不猶豫伸手握住刀柄，手心貼上的一剎那，天尊皇胤感到前所未有的力量，一股熱能注入體內，血液沸騰著令人興奮無比。
成功將夢饜斬殺後，手中的彎刀也隨即消逝，天尊皇胤盯著空蕩蕩的右手，已經很像了，但...
也不是這個。
10.
「你說你應該有一把刀？」極道淺酌清茗，放下茶盞。
天尊皇胤點頭：「我隱約覺得我應該有一把隨身不離的刀，也許你救起我的時候曾經見過它？」
極道先生嘴角掛著淡淡的笑，看著自己手上泡茶的動作，好像沒聽見天尊皇胤的詢問一樣，很專注地將手中的茶泡好。
「極道？」
將新的一壺茶注入杯裡，極道緩緩說：「嗯，我見過。」
「真的？太好了！我的刀放在哪裡？」天尊皇胤幾乎要跳起身，已經做出預備動作，只要極道說出刀的所在位置他就會立即去取。
「當掉了。」將熱水澆在茶壺上保持溫度，極道的語氣清清淡淡。
「當掉是...什麼意思？」
「就是賣掉了。」
天尊皇胤愣了幾秒才回應過來，跳起身喊：「賣掉了？你把我的刀賣了？」
「是啊。」極道抬頭正視一臉怒氣的天尊皇胤，臉上寫著『就是賣了，不然你想怎樣』。
「為什麼賣我的刀？」
極道放下手中的茶杯，將背挺直，正坐面對眼前人：「因為你昏迷數十天用了不少珍貴藥材才撿回一命，那些藥將我的積蓄都花光了，所以只好典當你那把看起來還算值幾個錢的破刀，來補貼一下生活開銷。這個答案你滿意嗎？」
聞言，天尊皇胤垂下肩，如此正義凜然的理由，他還能說什麼。
極道給眉頭打節的天尊皇胤倒杯茶：「你也無需太難過，只要當期未至還是能贖回你的刀。」
天尊皇胤看向極道的眼神都發了光：「贖回？」
「典當跟買賣不同，只是用抵押品換取金錢，只要將金錢還給當鋪，自然可以取回抵押品。」
「還錢...你當初當了多少？」天尊皇胤思考自己能償還的可能性。
極道想了想：「嗯...不多，大概一萬兩銀吧。」
11.
天尊皇胤這幾日常往山下跑，用他強壯的身軀給人做苦力賺錢，為了一萬兩銀啊！
極道也不管他，任他想幹嘛就幹嘛去，頂多在某人一身灰塵歸來時大喝：「把髒東西抖乾淨了再進來！」
雖然天尊皇胤很認真很賣力的工作，但一萬兩銀不是小數目，日也掙夜也掙，一個多月過去了，也不過積了幾百兩銀，距離一萬兩的數目還非常遙遠；天尊皇胤不知該感嘆掙錢難還是該高興自己的配刀能當這麼多銀子。
皺著眉凝視當票上的期限，天尊皇胤有些憂心，深怕不能在到期之前將銀兩賺足好贖回他的配刀。
極道看著天尊皇胤沒說話，點燃手上的線香輕輕插在香爐裡。
12.
極道撐起一把油紙傘，再拿起另一把，緩緩步出嘯龍居；不快不慢地踏著步伐，一派悠閒地在雨中散步，眼光隨意瀏覽著經過的風景、人物。
在一間鐵器鋪停了下來，抬頭看看招牌確定沒走錯後進入店內，向掌櫃說明來意，對方立即點頭：「您稍等。」
天尊皇胤走出來的時候很意外：「極道？原來是你，我還覺得奇怪是誰會來找我。」
「給你。」極道將手中另一把傘遞出，待天尊皇胤接過後，轉身就走。
「等等！我的工作快結束了，不如一起回去吧？你到旁邊的茶棧等我。」
極道頓了頓，點頭表示同意。
不到一炷香的時間，天尊皇胤已收拾好到茶棧找極道先生：「我們走吧。」
兩人各撐一把傘，一左一右並肩走著；雨滴滴答答的下，兩人也沒什麼說話，天尊皇胤偶爾開口說了些工作時發生的事，極道默默聽著，稍微點頭沒發表意見。
回到嘯龍居後，極道便回自己的房間去，天尊皇胤將身上收拾好才回房休息；進房後本欲先梳洗一番的天尊皇胤，發現有個正閃閃發光的物體躺在他床上，靠近一看竟然是把金光熠熠的大刀！
天尊皇胤緩緩伸出手輕輕握住這把刀，這一瞬間很短但天尊皇胤覺得很久，刀柄握實的一刻天尊皇胤腦中閃過很多畫面，又雜又亂，有很多的人很多的景，不同的話語、聲響交錯；流過的每個畫面都很清晰，天尊皇胤覺得自己應該已經『看』完所有失去的記憶了，但一閃而過後卻怎麼也回想不起來看了什麼。
握在手中的刀隱隱震動著，發出細長的刀鳴，一股強悍的霸氣圍繞在刀身，但天尊皇胤並不覺得這把刀在拒絕他，反而有股難抑的興奮感，這把刀似乎想與他共鳴...
天尊皇胤抓著刀就衝出房，也不管外頭細雨淋漓，就在空地裡揮舞起來，刀法與招式根本不需多想，身體自然而然就擺弄出一套行雲流水、威氣十足的刀法；最後一招結束天尊皇胤將刀反手插在地上，刀身發出一陣強烈閃光與刀鳴後，漸漸收斂氣息，臣服它的主人。
「龍鱗...」天尊皇胤手指滑過刀身上冶煉精細的龍紋，『龍鱗』二字躍上心頭。
13.
輕輕敲了極道的房門，天尊皇胤在聽見裡頭應答聲後推門而入。
「坐。」極道給天尊皇胤倒了杯茶。
天尊皇胤坐下拿起茶喝，沉默了一會兒：「你應該知道我要問什麼。」
「我又不是你肚裡的蟲，怎麼知道你想說什麼。」
「我的刀...是你替我拿回來的？」
極道點頭：「這可不是無償喔，日後你就待在嘯龍居好好償還我的債吧。」
「哈。」天尊皇胤輕輕一笑。
《待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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